世道變了。

陸家倒了。

作為曾經的霸主, 它倒得無聲無息，帶著頹敗的美感。

不像當年喬家分崩離析時那樣轟轟烈烈。

好像就是下了一場春雨，等雨停的時候, 世上就少了個曾經煊赫一時如今卻無關緊要的, 陸家。

原本有能力改變這一切的陸景戰, 在去探望喬依依的時候, 被她發瘋攻擊致殘。

從此躺在病床上，手不能動, 口不能言, 只能眼睜睜看著陸家倒下，看著陸繼仁氣急攻心離世，看著風牧雅積郁成疾病重。

陸家積攢的資產被虎視眈眈的對手瓜分，被趕出豪宅連生活都成問題。

危急時刻, 撐起這個家的，卻是陸雪凡。

也因為她，蘇魚沒再針對陸家。

鬧劇落幕, 蘇魚站在陸家老宅裏，看著曾用來囚/禁她的小黑屋。

如今, 這個屋子裏堆著園藝工人們用的各種工具，墻上還沒有她用食指劃出的血痕。

很幹凈。

蘇魚的手指一寸寸劃過門框, 晏九傾雙手揣在袖子裏跟在身後。

已經恢覆的九成功力讓他的身形已經凝實, 只要他願意，可以讓任何人看見他。

“晏九傾, 時空獸的通道已經完全建好，憑借你和猙現有的力量，已經可以安全回家了。主神說，你完全恢覆以後, 就不能再繼續待在系統裏。”

“嗯。”

蘇魚停下腳步，背對著晏九傾，低頭看著腳邊被燈光勾勒出的影子：“那你要走嗎？”

影子晃了一下。

“嗯。”

晏九傾已經試過所有辦法，但都沒辦法留在這個時空。

按照系統的說法，他如果非要強行留下，也就只能待幾秒，然後整個系統會因為承受不住巨大的靈力沖擊而自/爆。

系統和蘇魚息息相關，連主神都沒辦法確定，如果真的發生那種事，蘇魚還能不能活下來。

晏九傾不想冒險。

蘇魚拿右腳腳尖踩了下腳邊的影子，還是沒回頭。

“你希望我和你一起走嗎？”

肩膀上傳來一股力，她被晏九傾扳過身子，和他面對面站著。

重生到現在，十年過去，晏九傾一點兒都沒老。

他俯下身子認真地看著她，“蘇魚，我能活下來完全是因為你和這個女王養成系統，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，懂嗎？你不用因為感激來回應我的感情。我早就說過，喜歡你是我一個人的事。”

這麽多年，蘇魚從來沒正面回應過晏九傾的感情。

晏九傾雖然從未有過感情經歷，但也清楚，她心裏沒他。

從前，他喜歡強求。

只要他要的東西，用盡手段也要得到手。

但蘇魚對他而言，不一樣。

晏九傾希望蘇魚能開心。

蘇魚微微仰頭，看著他眼角的紅。

這抹紅沒有往日的張狂氣，也不似曾經的情/動那般暧/昧嫵人，而似眼淚掉落後眼眶浸染出的顏色。

晏九傾在傷心。

他在傷心。

手機上的數字已經跳成23:50，再過10分鐘，蘇魚就能給出答案。

但此刻，面對死亡的威脅，面對傷心難過的晏九傾，蘇魚突然生出些害怕。

心底那股被她壓了多年的愛意，似乎終於找到一個出口，蜂擁而出。

腳尖踮起，蘇魚主動吻上去。

晏九傾整個人僵住，眼睛睜大。

“對不起……”

蘇魚呢喃著。

她本來想的是，確定不會離開這個世界以後，再給出答案。

但在這一刻真的要到來的時候，她才知道自己錯了。

他們朝夕相處了整整十年，她應該早一點，再早一點表明心意。

這樣，就算真的沒辦法逃離命運的詛/咒，他們也至少能擁有一段快樂的時光。

“蘇魚，你不需要向我道歉，你什麽都沒有做錯，更不需要因為拒絕我而感到愧疚，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。”

大拇指輕輕從蘇魚臉頰上滑過，指尖帶著因為克制而出現的粉紅。

在他收回手之間，蘇魚抓住了他修長的手指。

她眼中璀璨一片：“晏九傾，你之前不是問我，為什麽突然不願意叫你師尊了嗎？”

蘇魚微微側過頭，在他掌心落下一吻。

“這就是答案啊，我一直一直……都很喜歡你，很喜歡很喜歡，我不想做你的徒弟，我想做你的……”

話還沒能說完，蘇魚身子一軟跌倒在他懷中。

身體的力量在消失。

“蘇魚，這是怎麽回事？你怎麽了？”

晏九傾扣住她的脈，卻什麽也診不出。

但懷裏的人卻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虛弱。

【嘀嘀嘀——】

系統發出刺耳的警報聲，是晏九傾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的，因為生命值過低發出的警報。

“對不起，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……早一點就好了……”

蘇魚看著他，努力地記住他的模樣。

因為晏九傾本不屬於這個世界，因此只要把眼睛從他臉上移開，就會徹底忘記他的長相。

這次，蘇魚調動這麽多年養出的強大精神力，在腦海中一筆一劃勾勒著他的畫像。

隨著力量的消散，她對系統數值的屏蔽也開始失效。

晏九傾終於發現不對勁的地方。

蘇魚的生命值基數已經變成了10000。

這意味著曾經她的生命值突破過這個數字。

但現在顯示出的卻是4000/10000，並且前面那個數字還在迅速減少。

“為什麽會這樣！”

他不要命地朝蘇魚打出烏山印，想要讓那些數字穩定下來，可是毫無用處。

蘇魚抓住他的手，笑：“我本來想……也許可以陪你回家……但好像失敗了呢……”

一句話，讓晏九傾瞬間明白為什麽蘇魚一直不願意給他回應。

曾經生活中被忽略的細節此刻也全部被放大，將其中隱藏的愛意全部翻出來擺在他面前。

一滴清淚砸到蘇魚臉上，蘇魚努力伸出手去，替晏九傾擦。

“不哭，你說過，你最討厭哭哭唧唧的人啊。我沒事，真的，能多活這一世，我很知足。”

上一世的這一天，是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去。

當時，那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值得她牽掛的東西。

現在，蘇魚在意的人，喜歡的人，都過得很好很好。

就算她離開了，她們難過一陣子以後，也可以繼續開心地生活下去。

這對蘇魚來說，已經是上天給的最大的恩賜。

“不！你不許死！”

晏九傾將蘇魚打橫抱起，回到虛空釋放出所有力量，強行開啟時空通道。

“不要胡鬧……你還沒有徹底恢覆……很危險……”

蘇魚想要阻止他，但沒用。

她被晏九傾緊緊摟在懷中，“不會有事，相信我，你不會有事！”

已經長大許多的時空獸也在另一端努力。

原本要開啟時空通道需要天時地利人和，但現在，最重要的是救蘇魚。

【她現在的情況是因為時空線重合導致的，和她之前死亡又重生的時間重合，只要脫離這個時空規則，就不會出問題。】

此時距離24點，只剩下不到1分鐘的時間。

時空獸和晏九傾兩邊使出全部靈力，空中出現一道星空色的旋渦。

【快了快了，君上加油！】

蘇魚不太聽得清楚他們的聲音，只知道有人在說話。

她覺得冷，很冷，忍不住更貼近晏九傾一點。

晏九傾也很冷，蘇魚迷迷糊糊地想著，一定是因為他心口的那些枷鎖。

不行啊，她走了以後，就沒有人能替他清理咒印了。

心口的枷鎖蘇魚曾經嘗試著清除過，但一直沒找到可行的法子。

現在，瀕死之際，蘇魚想再試試。

熟練地調動體內所有力量，她緊緊抱住晏九傾，釋放出她全部精神力。

這次的精神力和之前不同，帶著淡淡的緋紅。

“住手！蘇魚你給我住手！”

耳邊人在大聲吼著，蘇魚笑了。

她知道怎麽給晏九傾去除咒印了，原來是要灌註她對他的感情。

之前，蘇魚一直壓著愛意，才遲遲沒能成功。

此刻，她心中再無顧忌，將所有的愛意和溫暖獻於他。

晏九傾心臟上旁人一觸便被擊潰的咒印，被緋紅的光包裹。

光攀上去的瞬間，蘇魚也看到了他的曾經。

那段黑暗的，可怕的曾經。

她感受到晏九傾感受過的痛，看著他從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孩兒變成殺/人不眨眼的魔頭，心痛到難以呼吸。

“不怕，我來了……晏九傾，我來了……”

蘇魚緊緊抱著他，仍有咒印瘋狂攻擊著她的心臟。

鮮血從七竅中滲出，靈魂被那些黑色的怪物撕扯。

蘇魚的五覺開始消散，聽不見耳邊的聲音，看不見眼前的景象，摸不到懷中的人。

這一刻，她仿佛又躺在了那個冷冰冰的病床上，獨自踏上黃泉路。

可，又不太一樣。

蘇繡還活著，喬家已經倒了，陸家也倒了，欺負過她的人要麽死，要麽生不如死。

蘇魚嘴角揚起笑，隨即又緩緩落下。

此生，她再沒辜負任何人。

唯一虧欠的，便是晏九傾。

如果有來世，她一定，一定會早早地告訴他，她愛他。

轟——隆——

天地震響，萬物傾斜。

狂暴的龍卷風中，似乎有一只蝴蝶，輕輕扇動著翅膀，落在一朵花上。

【君上，開了！時空通道徹底打開了！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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